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亚洲腹地的“草木之心”

作者: 杨献平    来源: 新疆日报    日期: 2023-03-16

  张映姝近年来致力于大地草木的诗歌与散文书写,体现的是一个诗人和作家对于天地万物的感恩与赞美之心。

  关于自然或者生态写作,无非是在用艺术的方式,回应和践行两个问题,即:不同的人,对于自然的态度与看法,以及自然对人的影响和塑造。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,所有对自然生态的观察与文字呈现,只是“人眼中的自然”以及“自然在不同人眼中的体现。”爱默生在《论自然》中说,“我们在自然中孕育,被生命的洪流环绕,自然以其力量邀请我们,作出相应的行动。”最近由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出版社出版的张映姝诗集《草木有言》,既是她近些年来草木诗作的集合,又为当下自然主义或自然生态写作提供了有力的文本支持。

  新疆浩大雄浑、天高地阔,似旷野无边,却又处处展现生命奇迹。在西北,我相信张映姝也和我当年在巴丹吉林沙漠从军时候一样,见到一丝绿色,心跳就会加速,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奇之声,看到森林、草原与河流,会觉得世上最美的事物似乎专为自己所创造与增设。

  西北的大,同时也提示着荒凉与枯寂,大部分地区被黄沙、粗砾覆盖,风吹石走的大地上,蚂蚁、蜘蛛、蝎子、蜥蜴、黑甲虫、红狐等生命身上,都蒙受了天地造物的恩宠。正如张映姝诗中所言:“我们的人类之心再次臣服/此刻,荒原属于骆驼蓬/白色的繁花属于种子/我们一无所有,又拥有/整个世界。”(《骆驼蓬》)

  在荒原上,骆驼蓬是唯一的植物,它们的生命看起来是孤立的,也是卑微的,但却强韧无比,它们或许阻挡不了漫天风沙,但可以为旱海里的骆驼提供食物。可以想象,在“瀚海阑干百丈冰”“风头如刀面如割”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的大漠戈壁与荒原丘陵,生命想要在这里存活要付出多么艰辛的努力。张映姝《骆驼蓬》一诗中所表达的那种“肃然”而又小心翼翼的情感状态,相信很多了解沙漠戈壁地区生态的人们都会感同身受。

  人类发明文字和创作文学,就是要努力使得人类与生俱来的隔膜之心获得最大限度上的沟通,就是要不同的人们“情动于衷”“感同身受”,这样的共鸣感,在张映姝的《甘草》《沙棘》《芦苇》《棉花》等诗作中都有很好的体现。在她书写西北高原特有植物的诗作当中,始终有一种“惋伤”的美感,“草原上,万物都不会亏欠我们。”(《沙参》)“它与蓝色的天幕,互为背景/天然的,合一的纯粹/似乎一向如此。”(《雨后的紫玉兰》)这些诗句中,都透出悲悯与通透。

  在这部诗集中,张映姝展示了她近年来以诗歌书写草木的文学实践和收获。选择大地草木为书写对象,在西北,我以为是一种自觉的,甚至是天性与本能的艺术行为。经得起时间淘洗的作品,基本上都遵循了这样一个原则,那就是,这些文学书写既是对自我感情的抒发,凝结了作者本人之“精气神”,但同时又是与自然相合的,所谓“万物与我如一”。

  刘勰的《文心雕龙·情采》中说,“夫水性虚而沦漪结,木体实而花萼振,文附质也……若乃综述性灵,敷写器象,镂心鸟迹之中,织辞鱼网之上,其为彪炳,缛采名矣。”张映姝的这部诗集当中绝大多数作品,一方面深刻摹写人和植物的关系,另一方面也借草木花卉之名,抒发自我情感、以植物比喻自身,如她的《野郁金香》《蒲公英》《河边的野李花》等。在《池边的活血丹》一诗中,她写道,“那清冷的水,已中和体内的热/你越过了自己,你知道/唯一的解药,扎根于大地。”

  作为一个“逐花的女子”,张映姝足迹所到之处,几乎都少不了记录与花草的交集。她写下在北京邂逅的《昙花》《火棘》《天蓝绣球》,也写下故乡成都的《紫娇花》《金丝桃》《鸳鸯茉莉》《金铃花》《野牡丹》《白花紫露草》等。这些诗作当中,情绪婉转变化,或隐秘、或袒露、或沉郁、或欢快。每一首诗中,都显露出内心情感的寄予,以及个人的审美与趣味,这些独特的体验抵达“深刻的表达”。用诗歌书写草木花卉,张映姝的艺术触角灵动而又有分寸感,每一次转换和起降都玲珑有序,充满韵律性与节奏感,如她的《八角枫》《蛇莓》《醉心花》《荷花》等即如是。在《莲子》一诗中她写“她住进了我的肉身/以莲心之苦,用另一场轻/兑换生命之重”,意境澄澈。

  文学艺术的创作,从本质上说,都是有所指、有所寄寓的。诗歌更是如此。正如休谟所说:“在极端的精雅文饰和极端的单纯质朴两者之间,诗人似乎可以随心优游,不必担心会犯什么过头的毛病。在两个极端之间的广阔地带里,布满了彼此各异的诗人,各有特殊风格和面貌,这并不影响他们得到同等的赞美。”

  在张映姝的这部诗集当中,与她个人内心世界联系最紧密的,是第三辑《致曾经的你》。其中的《熊童子--悼父亲》《扶桑花--悼父亲》中,诗人以物喻人,从中生发的生命观、人生观以及对人间情感的发掘和表达,都是深切的;既是个人的,也是与他人共通的。她写道,“我会草木一样活过余生/一株草木的想法,你告诉我/究竟来自哪儿,具体又是什么模样”,这种追问,其中有遗憾,也有不解与疼痛。在《洋紫荆--致姐姐》《鸡蛋花--给儿子》等系列诗篇中,诗人的情感丰沛而又葳蕤生香,处处体现着深情。

  读张映姝的草木诗篇,我的脑海里总是晃动着这样一幅图景:在亚洲腹地的辽阔天地中,一个身影孤单的女子,在稀疏而坚韧的草木之中,俯仰、凝思而又自得其乐。

  当人们郑重写下一行字,必定是由心而发的,也是体验极致情感之后的自然行为,诗歌更是如此。草木有言也有本心,这本诗集让我们看见生长在亚洲腹地的“草木之心”,也让我们看见人与草木心神互通的那一刻。

[责任编辑:盛元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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